蜜蜂与羊角面包

打一枪就跑的单机玩家,HE主义者,随缘更新
团兵洁癖不拆不逆。团兵论坛&AO3:Evelyn2022

【团兵】他半生的故事(上)

summary:文利战后隐居的if线故事。在这个世界里,玛利亚夺还战埃尔文负伤但并未死去,没有注射针剂,利威尔也没有在战斗中残疾。在埃尔文的斡旋下,经过四年谈判和战争,世界局势稳定,主要人物全员存活。利威尔和埃尔文组建家庭,抚育养子,安度后半生。

欧欧西,流水账,俗套的大团圆。全文3.2W+,分上中下三部分发完。本部分1.3w+。

= =人被鲨就会死,我必须写点什么救救自己。他们值得拥有另一种命运。完整版见同名微博。

 

正文:

 

利威尔·史密斯拥有无悔的、值得度过的人生。

 

854年春天,利威尔和埃尔文真正拥有了属于他们的家。

说是“他们的家”,更早的时候其实只是埃尔文的家。那是一栋颇为老旧的两层楼房,位于埃尔文的故乡,希娜之墙以南的贡布雷镇,从前是埃尔文和父母的居所。过去他们还在调查兵团,埃尔文每年都要趁着休假回家待上几天,将房子和庭院上下打理一番,让它不至于被灰尘和杂草彻底淹没。彼时利威尔曾跟随埃尔文回去过几趟,替他分担大部分清洁工作,对这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谈不上多么喜欢。很久以后,他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一堆布满灰尘的旧书里翻出一只仓皇逃窜的书虫,又是如何被院中的藤蔓绊住脚步,狼狈地跌倒在及腰高的杂草丛里。

回到童年的居所,像个普通人那样度过余生,却是埃尔文在战后唯一的愿望。他戎马半生,踏着尸首与荣光走到今日,全都始于多年前那间教室里的一个问题,还有老房子里与父亲的一场谈话。如今想走的与不想走的路都已踏遍,他终究没有像此前无数次设想的那样,在了却执念后以性命赎清既往的罪孽。事已至此,他只觉得疲倦。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一切故事的起点,这已经是他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合理的结局。

在和马莱签订停战协议的第二天傍晚,埃尔文第一次正式同利威尔谈起自己今后的打算。他们和其他官员及士兵乘轮船回到帕拉迪岛的码头,在那里等待当天返回希干希纳的最后一趟火车。离火车开动还有半个钟,他们决定离开人群,沿着海岸散一会儿步,以此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两个人先是安静地走了一路,看夕阳被白色的大船划成无数碎片,在淡蓝的海面上四散漂浮——这在从前大约会是让他们惊叹不已的瑰丽景象,现在他们早已习以为常。随后埃尔文告诉利威尔,他已经拟写好了辞呈,准备在下周辞去一切职务,回到贡布雷的旧居长住,又问利威尔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和你一起走。”短暂的沉默后,利威尔很干脆地说,既非请求也非商量,仿佛一起生活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夕阳余晖落入他的眼中,像一团微暗的火,随着海风吹拂左右摇曳。

埃尔文笑了笑,说他不必这么着急做决定,可以先四处走走,看看这个终于向他们彻底敞开的世界。见利威尔不接话,埃尔文又说开个红茶店也是不错的选择,王都中心地带的商业街应该还有不少招租的店铺,他可以托奈尔帮忙打听消息。利威尔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音,说埃尔文,你这家伙真是啰嗦,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越来越像个老头子了吗?

“那你更要想明白了,照顾啰嗦的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啊。”埃尔文继续调侃道。

利威尔蹙起眉,正要说些什么,埃尔文却忽然停住脚步,将左手插进军装大衣的口袋,把身子整个转向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倒映着大海,利威尔觉得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蓝。而他的影子浸在这一片蓝中,带着踏实的重量缓缓下沉,直沉到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利威尔,做一个你真正喜欢的选择吧。”过了好一阵,埃尔文才慢慢开口,语气里很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原谅我再问个奇怪的问题:无论富有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缠身,你确定自己愿意未来都和一个失去了一只手臂、只会变得越来越啰嗦的人一起度过,直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天吗?”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无论前一句还是后一句。随风飘散的沙砾让利威尔微微眯起眼,在朦胧的视线里回忆起决战前那场提前举行的婚礼。作为证婚人的皮克西斯站在两个小鬼中间,用带着醉意的声音含混不清地问出相似的问题:三笠·阿克曼,艾伦·耶格尔,你愿意同眼前这个人结为夫妻,珍惜并尊重对方,无论富有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缠身,直到死亡将你们彻底分离吗?

利威尔仰着头,看向那双熟悉的蓝眼睛。埃尔文将手插在口袋里,也低头看他。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注视着对方,头发都被腥咸的海风吹得乱七八糟。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远处进站的火车发出焦躁的嘶鸣,利威尔才终于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埃尔文的左胳膊,沿着手臂一路向下滑进大衣口袋,果不其然在那里摸到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因为被攥得太久,盒子已经有些变形,上头沾了一层冰凉的汗水。

“那么,埃尔文·史密斯——”

利威尔拖长尾音,抬眼欣赏对方脸上难得一见的局促,手指在盒子上轻轻叩了叩。

“——你为什么还不把戒指给我拿出来?”

 

半个月后,他们相继递交辞呈,办理完所有退役手续,雇了一辆加长的双排马车,连夜从托洛斯特区奔赴贡布雷镇。

不出利威尔所料,一年未经打理,那幢楼房又比上次见面时破败不少。经过此前几场春雨的冲刷,最后一点墙皮已经尽数剥落,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院子里的杂草在冬天里枯死了大半,蔫头耷脑躺了一地,新的杂草则受了春光的召唤,迫不及待从泥土里蹿出。干黄和嫩绿就这么毫无章法地交错在一块儿,没有半点儿能让人落脚的地方。

他们的头一个月都在忙碌中度过。白天,利威尔戴上手套、穿着长靴锄掉院子里那些已经干枯或正在疯长的杂草,加固栅栏,给外墙粉刷上新颜色,将洗好的毯子、椅垫、被褥等什物在庭院空地临时牵起的两条绳子上晾干。晚上,他擦拭那些终年积灰的摆件,给橡木地板和木器打蜡,钉稳总是嘎吱作响的楼梯。埃尔文只有一只手臂,干不了什么重活,只能用掸子扫去家具上的尘埃,或是将从军营带回的书和房子里原有的旧书一起摆放整齐,分门别类塞进书柜的不同位置。

一些早晨,埃尔文夹着装满材料的公文包,徒步走到四公里之外的镇上办理婚姻证明、财产公证、户口迁移之类的手续。他本可以骑马,或是听从利威尔的话,雇一架轻便的敞篷马车。可他仍然更愿意步行,一路欣赏笼着乳白色薄雾、正逐渐变得翠绿的田野,同沿途遇见的邻人打招呼。

他们中多数人都认得他。上了年纪的人记得他是从前史密斯家的独子,在家中遭难后南下从军,依稀知道他在战争中功勋卓著。更多人则在激动中辨认出他空荡荡的右臂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过去几年间,他的肖像几乎每周都出现在墙内的各类报纸上,被冠以“艾尔迪亚的希望”、“神明般的将领”之类的夸张名号。

对于未来的生活,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一天即将结束,两个人并排坐在檀木书桌旁,谈论着庭院的规划、需要添置的家具、积蓄的使用情况,总有说不完的话。利威尔执着于在厨房的角落里增加一个新橱柜,用来储存邻居们送来的那些好像永远喝不完的红茶。埃尔文则打算在会客厅安上几盏近来相当时兴的电灯,同时换一张更结实的茶几。他说会客厅最能见出一个家庭的品格与风貌,务必要好好布置——“家庭”,他们的家庭,这个陌生的词汇总是让利威尔心头微微一颤。

在交谈中,埃尔文时常一边同利威尔说话,一边在纸上记录他们接下来的待办事务,不知不觉便能写满整整一页纸。这样的场景让利威尔觉得似曾相识。后来他恍惚想起来,从前在军营,无数个类似的深夜,他们也是这样围坐在埃尔文的办公桌前,借着一豆火光,共同商讨壁外调查的作战计划。那时埃尔文的右手仍在,金色的羽毛笔落在纸上刷刷作响,一笔一划都果决有力,总能隔着纸张在木桌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那只手曾沾着黏腻的鲜血握住过他的刀刃,也曾挥舞长刀,扣动信号枪的扳机,指引士兵前进的方向。如今它大概早已化为白骨,连同那些痛苦而辉煌的岁月消失在世间的某个角落。

剩下的另一只手现在则只属于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他攥着笔,写下“橱柜一个”、“电灯三盏”之类稀松寻常的字眼,同样的果断、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在军营时一样,类似的讨论到了最后,一锤定音的往往都是埃尔文。他总是有办法让利威尔相信,把钱花在某样东西上比花在另一样东西上要更合理,也更有必要。利威尔于是用左手支着下巴,说埃尔文,我就相信你的判断吧,右手则不由自主伸了过去,覆住那只正在写字的大手。这只手的主人从今往后终于不用再碰刀或枪,更不用肩负任何人的期许和希望——意识到这一点让利威尔感到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快乐。他忍不住想要触碰眼前这个人,感受对方的温度,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一场太过绮丽的梦。

“怎么了,利威尔?”在他失神的间隙,埃尔文侧过身来询问他,笔尖在纸张上的空白处点了一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啊啊,没有了。”直到感觉掌心里的温度确凿无疑,利威尔才回答道,松开那只曾经握住过无数次的手。

他的表情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埃尔文很快放下笔,在他抽回手前再次攥住他的手腕,用眼神继续发出无声的询问。油灯散发出微黄的火光,在他们的脸庞上影影绰绰。晚风吹过刚被割去杂草的庭院,从敞开的窗户送来植物根茎淡淡的腥气。

“我没什么。”利威尔只得抬起头,看着埃尔文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埃尔文,你继续说下去吧。”

 

这年春天,利威尔得到的不只是一个真正的家,还有他的新姓氏。在一系列必须由他过目并签名的户口文件中,他都用工整的印刷体一笔一划签上了自己的新名字:利威尔·史密斯

这全然是利威尔自己的选择。最初埃尔文曾几次劝说利威尔:你好不容易找回阿克曼这个姓氏,不要轻易再把它丢掉。在埃尔文看来,即使是像从前一样有名无姓也很好——利威尔就只是利威尔,不必被任何人命名,他们的羁绊也绝不需要通过一个词来维系。可利威尔对此不以为然,每次签名时都故意发出极为响亮的沙沙声,无名指上的戒指也随着笔尖移动泛出光亮,给这个愈发熟练的动作增添了些许耀武扬威的气势。

到了初夏,他们的房子已经被修缮得相当有模有样。房子的外墙被粉刷成一种介于白与灰之间的浅淡颜色,在雨天有雾的傍晚,它很像是一块浸在牛奶中的方糖,随着夜色降临融化进甜丝丝的空气,沁出几缕温暖的黄光。

房子一楼是会客厅和藏书室,其中会客厅按照他们各自的想法极为认真地布置了一番。西面临窗的餐桌,桌面铺着浆洗得相当干净的亚麻桌布,正中是一个淡蓝色的高颈瓷瓶,里头插着每天散步时从原野或树林里采回的新鲜花束。沙发旁摆着埃尔文父亲收藏的石膏人像,雕刻的是一位头发卷曲、面容沉静的老人——在艾尔迪亚的神话中,那是掌管历史的神祗。壁炉上方则搁着一个从军营带回的座钟,四张他们和战友的合影或画像,两个铜制的自由之翼圆形徽章,以及从海边捡回的形状奇特的海螺。

房子的二楼是三个并排的房间。最尽头的一间是从前埃尔文父母的卧室,他们决定让它保持原样,只是偶尔进去打扫。埃尔文还是孩子时住的房间是他们现在共同的起居室。房间的地板总是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原先的单人床被换成了及膝高的四柱大床,床的上方悬挂着雪白的幔帐。在有月亮的夜里,银白的月光从高处的窗户洒落,整张床便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白色小屋,漂浮在晶莹的冰面上。

利威尔对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很满意,而他的忙碌却并未到此为止。力量觉醒后的阿克曼精力本来就异于常人,在军营待了十来年,他早已习惯每天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如今忽然卸下重担,每天不过是吃饭睡觉,打扫卫生,他难免要不适应。他几乎是以战斗的激情投入日常生活,把房前屋后的土地也认真打理了一遍,仿佛它们是新的敌人,需要他倾尽全力前去征服。

在将所有杂草拾掇完后,利威尔决定把楼房前的庭院分为两部分。庭院靠西边的一半原先是个小花园,花园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榆树,树荫下有一张石桌,三个石凳,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头秋千,据埃尔文说是他五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的礼物。利威尔给秋千换了更稳固的绳索,又在花园中央的日晷周围栽了一圈月季、玫瑰、绣球花、天竺葵之类的家常花卉。在利威尔的设想中,这个花园将是以后喝红茶的好去处。

至于庭院的另一半,利威尔把它开垦成了一块菜圃,种着土豆、生菜和胡萝卜。他们每个月都有数量可观的慰问金,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活到很老,按理说全无自己种地的必要。然而利威尔还是打算种些什么,每天松松土,浇浇水,驱赶那些偷偷摸摸的田鼠和浣熊,消耗过于旺盛的精力,让自己平日不至于无事可做。

楼房后面还有一块用篱笆围起的空地,里面有一个马厩,几间鸡舍,一座堆放杂物的小仓库。马厩里养着一黑一白两匹马,是他们从前的坐骑。和大部分士兵一样,他们视这些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的马儿为伙伴和家人,即使已经离开军营,仍然愿意尽己所能供养它们。

鸡舍里则住着附近一户农家送给他们的三只母鸡。利威尔每天都会打开笼门,让它们在后院里咯咯叫着溜达几圈。清理鸡粪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得到的回馈却是值得的:他几乎每天早上都能收获三个新鲜鸡蛋,省掉了提着篮子专程去集市上买蛋的麻烦。

利威尔多数时候会将它们煎成溏心荷包蛋,夹在抹着黄油的面包片里当做早餐。偶尔他也会心血来潮,想要用这些鸡蛋做更复杂的食物。某天晚饭后,他在收拾厨房时无意间从放置餐具的旧橱柜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食谱,上面的字迹娟秀齐整,显然出自埃尔文母亲之手。利威尔如获至宝,第二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按着其中一个方子烤了一大块蜂蜜蛋糕。

这次尝试的结果却让利威尔沮丧不已。大约是火候把握得不好,蛋糕出炉后表层焦黑一片,中间部分也干瘪而甜腻,让人难以下咽。利威尔只尝了几口便扔下刀叉,抱住手臂向后一靠,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就开始生闷气。坐在对面的埃尔文倒是吃得饶有兴致,不仅把自己碟子里的那块吃了个精光,甚至把他的那份也挪到面前一并帮忙解决了。

“埃尔文,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挑啊。”用过早餐后,利威尔呷着红茶,将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看埃尔文用一只手慢条斯理收拾餐具,习惯性地呛了几句,“明明吃得这么多,身上又不好好长肉,食物进了你的肚子就只是为了变成大便吗?”

埃尔文笑了。他笑得温柔,而且轻松,是那种卸下一切责任后的愉快笑容。经过利威尔身边时,他弯下腰,亲了亲利威尔因为闷闷不乐始终蹙着的眉心,说他觉得今天的蛋糕味道其实还不错,再多练习几次,以后他们就可以分给来做客的邻居或同伴,想必没有一个人可以拒绝利威尔士兵长亲手烘焙的点心。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鼓励倒是让利威尔颇为受用。明丽的晨曦下,埃尔文身上蛋糕的馨香自上而下整个笼罩住了他。那些未经打理的金色刘海垂落下来,像是拨弄琴弦那样拂过他的脸庞,在他身体里奏响细碎的、和蛋糕一样香甜的快乐。为了让这快乐停留得更长久,在埃尔文站直身子准备走开前,利威尔扯住埃尔文的衣领,将他再次拉向自己,让刚刚的吻从眉心一路往下辗转。直到自己的舌尖上也尝到了甜味,他这才满意地放开埃尔文。

“请别人吃的事情先放一边。倒是你,埃尔文团长,今天中午你想吃点什么?”

“我没什么想法。”埃尔文仍然端着那些餐具,倚着利威尔的椅背作出沉思的表情,最后只是笑着摇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如果说庭院和厨房是利威尔的新战场,书房则是属于埃尔文的新天地。替利威尔收拾好餐具后,埃尔文通常都在一楼的藏书室里耗着,读书、看报、处理往来信件,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带扶手的宽大椅子铺着柔软的羽毛褥垫,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他陷在这怀抱里,翻阅抽屉里那些干脆发黄、早已满是蛀洞的研究手稿,回想多年前父亲在灯下疾书的情形。和利威尔一样,他心中同样有不少计划想要一一实现,比如参与历史教科书的编写,为逝去的调查兵团成员撰写人物志,又比如整理父亲过去的研究成果。

藏书室的窗户正对着南面的庭院。有时埃尔文从书堆里抬起眼,便能看见利威尔在庭院里忙前忙后。夏日耀眼的阳光透过枝叶洒落稀疏光斑,同利威尔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混在一起,像是水面上跃动的粼粼波光。埃尔文索性趁机休息片刻,敲敲窗玻璃,靠在窗台边和利威尔闲聊。

他们聊天的内容总是很类似。利威尔和他谈起菜圃里蔫了吧唧的蔬菜,抱怨花园里的玫瑰总不肯开花,而某个家伙空有一副大块头,一天到晚就知道躲在书房里偷懒。

“明天换我浇花吧。”埃尔文只好有些抱歉地微笑,伸手替利威尔把脸颊旁一绺沾着汗水的头发拢到耳后,“不过利威尔,看在我每天都帮忙收拾餐具的份上,这次不能原谅我吗?”

一把年纪还撒娇,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利威尔皱着眉头心想,拍开埃尔文仍停留在他脸颊旁的手,顺势将指尖沾着的泥巴蹭到埃尔文的手背上,又在埃尔文反应过来以前颇为得意地退开几步路。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可说,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他们不时会//,但不算太频繁。他们已经不年轻了,彼此也认识了足有十个年头,早就过了对此最有热情的那几年。然而每次做这件事,利威尔都会产生错觉,觉得两个人还是率性而为的毛头小子。他们的兴致总是来得很突然,没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有时是在午后壁炉旁的地毯上,有时是在正在打扫的书房里,还有一次甚至是在楼梯上。那天是个阴雨天,利威尔脚上的旧伤忽然发作,抱着换洗的被褥下楼时一不留神踏空了一级台阶,疼得跌坐在楼梯上站不起身。埃尔文闻声跑出书房,左手熟练地替他揉捏脚踝和膝盖,揉着揉着一直往上,揉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可怜的楼梯在他们身下抗议似的吱吱直叫,悲切的声音几乎盖过他们发出的动静。而利威尔坐在埃尔文的大腿上,两个人默契且心无旁骛地加快动作,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

他们也确实没有收敛的必要。这幢房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做,在哪里做,做多少回,都没什么太大差别。愉悦就发出声音,弄脏了东西就去清洗,汗水把橡木地板打湿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天气晴好的下午,他们时常出门散步,没有目的地,就只是沿着家门口的小径一路往前走,倦了便原路折返。多数时候他们会经过一片相当开阔的原野。时值仲夏,阳光下的空气甜润潮湿,充斥着夏日特有的丰饶气息。深浅不一的绿色浪涛被午后热风一股脑向前推去,在他们脚下层层叠叠蔓延向远方,同湛蓝的天空交汇,仿佛无穷无尽。

在利威尔看来,沿途所见的植物大多没什么分别,无非是一团绿色挨着一团绿色。埃尔文却仿佛无所不知,总能根据经验和书本上的知识准确地叫出它们的名字。利威尔于是渐渐认得了毛茛、牛蒡、苜蓿还有车前子。有一次他们发现了一些马齿笕,埃尔文说是值得一试的野菜。利威尔嘴上嫌他只会卖弄学问,却还是采了一大捧。当天晚上利威尔便用土豆泥拌着它蒸了一道菜,味道还算不赖。

有时他们能在原野上遇到一些奔跑着嬉闹的孩子,这些孩子热衷于玩一种名叫“壁外调查”的游戏。孩子们用抓阄的方式决定每个人扮演的角色,包括巨人、普通士兵、兵长还有团长——据他们观察,团长是最受欢迎的角色。成为“团长”的孩子披上早就被茅草磨得破破烂烂的绿布,在腰间系一根木棍,挥舞着从田埂旁折下的芦苇(利威尔猜测,那大约是信号枪的替代品),高喊着“前进”冲在队伍最前列。每次有“士兵”向“团长”汇报战况,利威尔都会扯一扯埃尔文的衣袖,低声揶揄说,喂,埃尔文团长,叫你呢。埃尔文则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回答:那么,利威尔兵长,你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吗?

一些时候,他们也会尝试不一样的散步路径,到原野之外的其他地方看看。某天他们一路向西,穿越了一片颇为繁茂的山毛榉林,在傍晚时分误打误撞爬上了一座小小的山丘。附近都是平原,他们坐在山顶的草地上,很容易便能看到地平线上的晚霞。那天的晚霞颜色很少见,不是橘黄或橙红,而是半透明的粉紫色,像是粉的紫的糖果被装在磨砂玻璃瓶里。这粉紫色漫过天与地的边界,流淌到了人间,使得平原上的树木也全变了颜色。

不止是树和天,连他们也给裹挟到这一大团粉紫色里去了——粉紫色的远山,粉紫色的大地,粉紫色的森林,一整个不真实的粉紫色的世界。这样的霞光下,不但世界变了模样,就连彼此的脸庞看起来也和往常有所不同。他们情不自禁地吻住对方,倒在粉紫色的草地里。草地还残存着阳光的余温,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是粉紫色的云,托着他们朝极乐之地缓缓飘去。

这是个梦吗?

(省略237字)

末了,他们把汗涔涔的额头贴在一起,慢慢喘匀气,在沉默中等待夜幕降临,直至最后一抹霞光从他们视线中消散。世界又变回了原样,阒静,昏暗,林中传来一两声画眉的啼叫,天上也亮起稀疏星光。而眼前的人并没有随着霞光消失,仍然好好地坐在自己身侧,两个人的手掌严丝合缝扣在一起,仿佛生来就是同一个身体。

利威尔松了一口气,确信一切并不是梦。他们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拍去彼此身上的泥土。利威尔将事先备好的提灯擦亮,牵住埃尔文的左手。两个人就这样一路下山去,穿过来时的山毛榉林,回到那座属于他们的房子。

 

利威尔总是在害怕。

从前还在军营时,埃尔文就觉察到了这一点。战争结束后一切尘埃落定,利威尔的这种情绪却显然并未因此缓解。有那么几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利威尔会很长时间不出声音,安静地注视原野上的一朵花,院子里蹦跳的几只麻雀,像是个在赶路途中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的旅人,竭力想要弄清自己究竟置身于何时何地。

有时他们分明离得很近,就在彼此视线所及的地方,利威尔会在类似的失神后突兀地朝埃尔文靠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或是直接覆住他的手,仿佛他是一团杨絮,一个氢气球,如果不这样做,下一秒他就会随着不知从哪儿刮来的风飘到天边去。埃尔文于是停下手头的事,看着利威尔的眼睛,一次次以更为笃定的力度反扣住利威尔的手,指尖在手腕上轻轻打转。他们在这种时候通常不说话,因为动作本身即言语。未曾出口的话就这样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在指尖和皮肤间说了一遍又一遍:

利威尔,我就在这里。

偶尔埃尔文会想,也许他们那时决定共同生活,对利威尔而言实则是个糟糕的选择。利威尔竭尽所能让他远离一切潜在的危险。水流湍急的小溪、养着恶犬的农舍、据说时有毒蛇出没的灌木丛,全都是他难以靠近的禁区。利威尔总是太害怕失去他,以至于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只要有他在,无论身在何处,利威尔都不得不时常像在战场上那样紧绷着神经。

譬如四月末的某个上午。那天埃尔文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读报纸,透过窗户看到两个邻居家的孩子冒冒失失闯进庭院。年长些的女孩儿怯生生地告诉埃尔文,她的风筝断了线,恰好落在他们家的屋顶上,所以想问问是否能请利威尔帮忙把风筝取下来——显然,这些孩子并不认为眼前的独臂男人足以胜任这件事。彼时利威尔正在打理后院,埃尔文不想为此特地打搅他,索性搬来利威尔先前粉刷外墙时用过的梯子,自己爬上了房顶。

对于一个和立体机动装置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士兵而言,即使失去一只手臂,只要注意力足够集中,要想在梯子或房顶上保持平衡,本身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煦如水,在砖红色的房顶上安静流淌,照得所有瓦片都闪闪发亮。埃尔文沿着倾斜的房顶爬到房子的最高处,目光越过榆荫间的缺口,依稀可以望见远处渺小的山丘和房屋。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像这样从高处观察世界。

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比如幼年时第一次爬树;第一次在训练场上学会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第一次登上城墙;第一次在壁外调查中讨伐巨人,脸颊溅上会蒸发的血液,巨人的瞳孔映出年少时惊惶的面容。他把风筝从房顶抛落给两个孩子,自己则在屋脊上坐下,目光随四月的微风飘得很远,恍惚间觉得脚下的房顶成了一叶皮筏。而他坐在明媚的日光里,乘着这皮筏在记忆的汪洋中漂流,放任海浪将自己裹挟到任何地方。

他的漂流因利威尔的出现不得不就此终止。忙完杂事回到庭院,利威尔很快发现了正盘腿坐在房顶上出神的他。彼此的目光隔着两层楼的高度相撞的刹那,利威尔手里浇花用的水壶咣当一声摔落在地。埃尔文于是又看到了那个眼神,惊恐而无助,像是迷途的幼鹿在深林中遭遇猛兽。

但那也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下一刻,利威尔快步冲到墙边,双手扶住梯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抬脸冲他低吼:

“埃尔文·史密斯,你他妈的到那里干什么?我数到三,你最好马上给我下来!”

这个场面其实有些滑稽,很像是顽劣的小男孩做错事,被恨铁不成钢的母亲逮了个正着。然而埃尔文实在笑不出声,也知道再多的解释恐怕都无济于事——相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清楚利威尔的脾气。他也就真的像个乖乖听话的孩子,迅速调整位置,顺着梯子一级级往下挪动脚步,感觉到利威尔的目光始终黏着他的后背。脚尖落地时,不出他所料,利威尔将头抵在他背上,从身后用力环抱住了他。

这天深夜,埃尔文被手腕上的疼痛惊醒——在他的记忆中,类似的事几乎每个月都要发生几回,以至于他早已习以为常。这样的夜晚,从噩梦中醒来的利威尔用沾满冷汗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似乎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随时都会把他从自己身边夺走。埃尔文只好用左臂把利威尔圈到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利威尔紧绷着的脊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胸膛前。他们都不说话,就只是静静聆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直到这些声响铺天盖地,成了这世上唯一可靠的一点儿声音。

 

埃尔文,我梦到你死了。

三年前一个春寒料峭的夜,利威尔曾对埃尔文这么说。埃尔文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首次抵达大海的前一晚。那晚他们的队伍在距离海岸线十几里远的一片荒原上驻扎,他规划完次日的行军路线,在营帐里独自歇下,后半夜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往他睡袋里钻。起初他以为那是某种半夜觅食的小动物,正要将不速之客从睡袋里提溜出来,很快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出熟悉的黑色脑袋。

接着埃尔文听见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到利威尔用战栗不已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耳朵紧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无论他问什么,利威尔都不答话,只是这样执拗地、近乎绝望地拥抱他。过了好一阵,直到嘴唇不再打颤,呼吸也变得平稳,利威尔才终于用气声很轻地说:埃尔文,我刚刚做了个梦。

是吗?什么样的梦?

埃尔文问,伸手抓住利威尔的肩膀,示意利威尔往上挪一些,好让他们能够面对面看着彼此。利威尔于是侧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慢慢谈起自己前半夜的梦。他说他梦到他死了,死在半年前的玛利亚夺还战,直到第二年春天,他才回到希干希纳,收回他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他告诉他自己是如何掀开覆盖着他尸体的那件披风,如何将他的尸骨一块块装进布袋,又是如何背着布袋翻身上马,一路听着布袋里发出骨头相撞的声音。他说那布袋很轻,轻得像是一个孩子,隔着生与死的界限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那天以后,利威尔仍然不时会做类似的梦。一些夜晚,他们一同处理完手头棘手的公务,商量好接下来与马莱周旋的对策,利威尔偶尔会同埃尔文聊起自己的梦境。这些梦无一例外细致得惊人,仿佛是真真正正亲历过的人生。在那些梦里,利威尔为埃尔文收尸,埋葬他,哀悼他,日复一日想到他,徒劳地给他写根本不会有人收到的信。他们都是游走在悬崖之上的人,从不畏惧谈到死,从前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谈论过自己死去后的情形。然而在埃尔文看来,利威尔谈起这些梦时,语气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一种坦然的平静。

梦是愿望的满足,从前埃尔文曾听人这么说。透过利威尔的表情,埃尔文看得出来,至少在过去的某个瞬间,利威尔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死去。利威尔比任何人都不愿意失去他,却并不害怕使自己不得不失去他的那种命运。某种程度上,利威尔甚至欢迎那种命运所导致的结局:他在玛利亚夺还战先于利威尔而死,把所有责任与痛苦交付给利威尔一个人来承受。而他会死得轰轰烈烈,成为一个真正为人类献出心脏的士兵,用行动让那句呼喊了无数次的谎言成为誓言。那些永远无法赎清的罪孽,早就让他疲惫不堪的使命,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梦,都会随着死亡的降临一笔勾销。

然而那样就太轻松,也太仁慈,真正的地狱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样一个磊落的结局。在那场战斗中,他被乱石砸断了两根肋骨,当即昏死过去,伤势却并不足以致命。他在地狱门外徘徊了一圈,两脚再次落回人间,甫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利威尔守在床边的一张脸。经过一天的战斗,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无神又疲倦,像是个浮在半空中的惨淡幽灵,迎接他重返另一个地狱。

若是在从前,那会是埃尔文最愿意见到的一张脸,它总能在凶险的战斗后给予他些许珍贵的宁定感。彼时他望着那张脸,只恨自己不能马上死去,恨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袒露所有私心,分明已经决定舍弃一切,用性命撞开通往真相的大门,却又在命运残酷的戏弄下像场闹剧一样出尔反尔。他几乎是痛苦地阖上眼,想要将脸别过朝墙的一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得无法动弹,连声音也不能发出。而利威尔小心绕过他身上的伤,朝他俯下身来,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埃尔文,我们去过地下室了,你不想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随后利威尔握住埃尔文的手,在床沿坐下,以一种平缓的、沉静的语调,把格里沙笔记里描述的世界真相说给他听,像是给一个失眠的孩子讲述光怪陆离的睡前故事。埃尔文于是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抓紧同样攥住他的那只手,想象那远在大海彼岸的另一个世界——那更为广阔,同时也更为疯狂、残忍、冷酷的新世界。

那天晚上埃尔文做了一个梦。那个梦极为寻常,却像永远无法驱散的铅色浓雾,笼罩了过往二十余年无数个深夜。梦里他总是孩童时的模样,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讲台上是正在讲授人类历史的父亲。他举手,起立,问出那个困扰他半生的问题。可是没有答案,从来没有,有的只是积雪般沉重而纯白的缄默,绵延向名为死亡的远方。他曾试图推门离去,却发现教室的门早已上锁。而窗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漫无边际的白光。

那天晚上的梦却不太一样。梦境的最后,白光从窗户的缝隙泻进教室,变成许多细碎的光尘,像星河一样围绕着他缓慢流动。他奔向那扇一向紧锁的门,发现它竟只是虚掩着。有人牵住他的手,在光尘中拉着他朝白光的尽头走去。起初对方比他高出不少,还是孩子的他不得不将手举过肩膀。随后他发现自己正在不断长大,每走一步路,身体里都响起骨骼生长的咔哒声,如雨后拔节疯长的植物。光尘消散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成年人的身形,也看清了身旁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利威尔的脸。

埃尔文就在这个时候猛然醒来。他注意到天花板上有个破洞,或许是在前一天的战斗中被石块击穿的。透过洞口,他看到一小块不规则的青蓝色天空,颜色很浅,却很醒目,像是这座平房被石块砸中后留下的淤伤。而利威尔蜷成一团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倚靠在他床边,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埃尔文艰难地朝那颗脑袋伸出手,如愿以偿摸到一头细软而蓬乱的黑发,其中几绺沾着不知是谁的血,已经干涸成块,硬邦邦地黏在头皮上。房顶传来一两只鸟雀的嘤嘤啼鸣,阳光透过天花板上的破洞,从他冰凉的指尖淌过,在利威尔的发顶上汇聚。埃尔文抚摸着那些温暖的、满是血迹的发丝,将它们缠在因为疼痛而不大灵便的手指上,一时居然想要微笑——为自己仍能感知世界、触碰一个和他一样活着的生命而微笑。

他的动作惊动了利威尔。黑发的小个子仰头看着他,睡意迷蒙的眼里闪烁着一些他很少见到的微弱光芒,像是清晨叶上的露珠,轻轻一碰就要碎掉。很快利威尔抓过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上,丝毫不介意它沾满血迹和尘土。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从掌心传来,源源不断流经他的躯体,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动,如春日里融化的冰河。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声响中,埃尔文听见利威尔在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几乎像是在恳求。

他说,埃尔文,活下去吧。

 

活下去。

玛利亚夺还战结束后,埃尔文意识到,这三个字似乎成了利威尔对他的唯一期许。利威尔从不向他问起调查兵团未来的安排,更不允许任何可能使他烦恼的人或事前来打扰他。他替他赶跑那些催促他制定作战计划的年轻部下,骂他们是“只知道吵吵嚷嚷的小鬼”,却纵容他成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手足无措地对着格里沙的笔记发愣。到了这年冬天,利威尔甚至自作主张替他推掉了几场重要会议,半是怂恿半是强迫地让他回故乡的旧宅散散心。

他们在这个日后被称为“家”的房子里只住了短短三天。因为久无人居,二楼的所有房间都冷得好似冰窖,他们只好每晚都在一楼的会客厅里过夜。呼啸的北风把老旧的窗户吹得嘎吱直响,像是夜哭的婴孩。他们被这抽抽搭搭的哭声搅得难以入睡,只能并肩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烤火,靠聊天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说了不少话。在某个晚上的谈话中,利威尔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埃尔文,这次回去以后,把指挥权交给别人,离开兵团吧。

埃尔文怔了怔,注视身旁那张被炉火炙烤得发红的脸。这张脸一时间变得太陌生,却又无比熟悉,不是“人类最强”,也不是调查兵团的士兵长,仅仅只是利威尔,那个作战前夜扬言要打断他的腿的利威尔,在乱石中得知他真实想法后仍然平静如水的利威尔。他盯着利威尔的脸,沉默着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只是轻声问:利威尔,为什么?

那个答案本应是不言自明的。他们之间从不需要说上这么多话,说得太多,倒像是责怪对方不懂得自己。那时利威尔让他放弃梦想去死,他微笑着说谢谢。埃尔文想,够了,已经足够了,至少在临死前,有人彻底理解并接受他的真实面容,懂得他这些年来所有噬心蚀骨的挣扎,并愿意放他从这挣扎中解脱。可埃尔文从未设想,也不敢设想,在被命运剥夺了解脱的权利后,有些东西依旧坚如磐石,仍然能够被他所拥有。利威尔愿意给予他的,显然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而利威尔没有看向他,始终盯住壁炉里劈啪作响的焰火。他说埃尔文,你为人类做得够多了,因为你那时的决心,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在那时死在希干希纳,还是继续活着,地狱早就替你做了决定;怎么活下去,选择权在你自己。为人类战斗,替同伴复仇,那些事就由我去做。埃尔文,做你真正喜欢的选择,我——

话音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这话分明是他从前教给利威尔的,埃尔文从未想过有一天利威尔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将同样的话奉还给他。埃尔文猜测,大概连利威尔也觉得接下去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因而只是咬了咬牙,将手搁在膝盖上捏紧拳头。从那双被火光映照得熠熠发亮的灰蓝色眼睛里,埃尔文却分明读出了利威尔那未曾启齿的后半句话:

埃尔文,做你真正喜欢的选择,我只要你往后可以得快乐。

 

-TBC-

感谢您阅读至此!戳目录可看后续。

写这篇同人主要是想满足对于另一条道路的幻想。同人的本质难道不正是做梦吗(笑)

私心认为《白夜》一集是巨人当之无愧的文戏巅峰,《白夜》中利威尔的选择不仅成就了埃尔文这个人物的塑造,也赋予了团兵这对CP无与伦比的深度。以利对文的深情,在埃尔文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利威尔用针剂强行挽留埃尔文委实有悖人设,也消解了利威尔那个选择的意义。

但如果埃尔文像弗洛克那样劫后余生,摆在利威尔面前的就不是“救不救埃尔文”的问题,而是“如何让埃尔文过得幸福”的问题。利威尔爱着的不是调查兵团团长,不是艾尔迪亚的英雄,就只是埃尔文·史密斯这个人。他可以接受埃尔文的一切面容,甚至为了成全埃尔文的解脱不惜舍弃墙内人类的胜算。在这样的爱意中,埃尔文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被允许作出任何选择,成为任何人。无论埃尔文是否能够活过玛利亚夺还战,无论他们面临怎样的命运,这份感情的内核并不会因为外在境遇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另:感觉巨人(尤其是前期)展现出的性别观念很有意思,男性/女性的差异似乎被有意弱化。本文姑且设定帕岛也有和现实世界不大一样的婚姻观念,相同性别的结合不仅被允许,而且被视为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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